散文

【往事不堪回首还回首】
偶像恩师的故事

2011年9月16日

 

 

 

 

一晃出国已经整整二十年了。头几天和国内的书法家通电话,问我是否准备回国办个二十年回顾展。我听了多少有些感慨,不仅想起以前写过的吹牛文章。知道此文和摄影无关,但因为俺最喜欢摄坛,实在不想贴到什么“几曾回首”之类的坛子去。班长觉得不合适的话,尽管删除。另外自己近两年摄坛灌水较多,尤其是在摄坛不景气时仍然一如既往,把书法给荒废了不少,就是真想办展览自己满意的作品还真没几张。此乃题外话。

 

今天侃个长的,侃一下共产党的理论家宋振庭,85年逝世前曾任中央党校教育长。

 

现在的年轻人没啥人知道宋振庭了,但在刚解放时的东北,他是"关东奇才",知名度非常高。他虽然不是书香门弟出身,但非常博学,著作颇丰,又能写会画。18岁时就在延安华北联大当科长,张春桥当时也在那当科长,他俩是Roommate。解放后,宋31岁就当上了吉林省委宣传部长。文革被打倒,后东山再起,担任过副省长。

 

我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宋。我老爸年轻的时候当过兵,给什么驴长马长的当过文书,虽没写过什么文学作品,但喜欢,文字功夫也有一点。老爸有个表兄弟,是专写农村题材的作家(写的东西和《金光大道》的作者浩然相似,但比浩然更臭),后当过XX市作家协会主席。我小时候记得表叔常来我家和老爸侃文学,老爸对他表弟很佩服,总教育我,希望我长大能成为象他表弟一样的作家。而从他们的交谈中,我知道了表叔最崇拜的人是宋振庭,但宋那时就是高官了,并不认识我老爸和他表弟这样的小人物。

 

我第一次听宋振庭的讲话,是听宋对全省中学生发表的广播讲话。烈日炎炎的操场上,坐在小马扎上听了两个多小时。当时最讨厌的就是听报告,但宋的讲话却非常生动,我听得津津有味。

 

我后来上了清华,攀高枝攀到了校长,去校长家的时候终于认识了我老爸偶像的偶像宋振庭。我那时二十岁刚出头,宋对我却一点架子都没有(我以前说过,大官们一般只对比他们官小的大官们摆架子),也很喜欢我,可能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年轻时的点点影子吧。

 

我早知道宋博学多艺,但没想到我们谈论篆刻这样"偏僻"的学问时,他不但对秦玺汉印了如指掌,而且对明清各流派的风格,代表人物都一清二楚,而且都有很深的见解。从此我也和我老爸他表弟一样,崇拜起宋了。我那时年轻不懂事,以为宋从我们XX老家调到北京,一定是升官了。正好我刻了两方印,一方是"欲穷千里目",一方是"更上一层楼",我就把这"更上一层楼"的图章送给了宋,还说他画画时盖在角落应该很合适。宋拿到印时表情很复杂,最后淡淡地说: "你的印刻的不错,有邓完白的神韵,我收下,但不会盖在画上的"。后来我才知道,宋调进北京,是前胡总准备提拔宋为中宣部长,但邓Interview 宋三小时后,说"言辞过激,不可重用"。然后宋就被安排到党校,担任了级别甚高,又不痛不癢的职务: 教育长。

 

宋不但向我灌输文学艺术的知识,还和我讲人生,讲做人的道理。老鸭兄可能记得,当时《中国青年报》 由宋振庭的一封信引起的全国关于两代人隔阂的大讨论,持续了很长时间。我那时花很多时间钻研书法,自认为很有成就,想一夜成名的野心显而易见,宋多次旁敲侧击地给我讲"少年得志"的坏处,我都没往心里去,还幻想宋能利用他的地位把我推上去。宋的身体本来还不错,82年时被诊断出癌症,结果是误诊,虚惊了一场,前胡总还专门为此写了封信给宋,见图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没想到 84 年再次诊断出癌症时变成真的了。我听说了,心情非常沉重。宋才真是曾经沧海,仍然保持乐观(至少表面上看着如此)。 后来他在《光明日报》上发表共产党员对死的看法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

 

我当时为了在书法上一炮而红,还在忙着筹备个人的书法篆刻展览(现在看当时真的很傻很幼稚,那时二十一岁),朋友让我找刘炳森写标题,当时刘红得发紫,王府井满街都是刘写的招牌。我一是因为40块钱晚给了刘,得罪了他(头些年听说他去世前曾捐了数百万),二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刘的字,所以我想到了恩师宋。宋当时已到癌症晚期,身体已经非常虚弱。最后一次见他,正是严冬,他裹着毛毯,一个人坐在空空旷旷,非常大的客厅里,显得那么凄凉。他知道我的来意,让我扶他到书房,我把纸墨都弄好,他开始准备写的时候手抖得厉害,结果墨都滴到了纸上,他让我再换张纸,我说不用,反正最后字要重新做,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写完了字(见图),然后让我扶他回到沙发上。他说他不喜欢躺着,躺着更象死。我听了,非常难受,强忍住把眼泪咽到了肚子里,连声谢谢也没说,就走了。

 

 

 

 

两个月后,宋就去世了,只活了64岁。他的题词有可能是最后的绝笔。没有人会邀请一个学生去参加追悼会,我就在那时把所有的一切一切,永远储存到了我的记忆深处。我当时写了一篇文章,题目是《刻在心底的印章 -- 怀念宋振庭前辈》, 原想送给《社会科学战线》发表,因为宋是杂志的创始人,但后来想到宋对我的教导,我就把文章用火烧掉了! 那次个人书法篆刻展览也是我一生 so far 办过的唯一一次展览。